青少年和父母的關係,容易陷入公說公有理、婆說婆有理的死胡同我訂了新家規:每天晚上十一點,全家熄燈。為了一勞永逸,時間一到電源自動切斷,家裡馬上陷入一片黑暗,除了睡覺,由不得任何人。一個月後,規定變得更嚴格,連網路也一起切斷──但只要電腦有電,還是可以在一片漆黑裡繼續上網不睡覺。我沒辦法整晚監視。過了十二歲的孩子,也根本不可能毫無漏洞的亦步亦趨,這也無意義。如果不限制關燈睡覺時間,他們會誤以為時間很多。網路對定力還不夠的孩子,會虛耗掉多少寶貴的時間啊!最後是犧牲了睡眠,但書也沒讀多少。青少年的賀爾蒙已經夠亂了,如果睡眠又不夠,後面接踵而來的副作用,常常都不在父母或孩子可控制的範圍內。睡眠不足引發脾氣暴躁,脾氣暴躁可能造成衝突,衝突過後可能心情沮喪,心情沮喪可能不想讀書,不想讀書可能寄情網路,寄情網路引發更多睡眠不足⋯⋯這還只是精神層面。身體健康呢?長不高、視力減退、皮膚過敏⋯⋯但青少年不管這麼多,他們只管眼前的好就好,任何擋住我去路的,就是敵人。「沒關係,我先答應,父母的堅持力不高,到時找機會反抗,媽媽一定會退讓的。」這是青少年的如意算盤。從有了這項規定,他們一直不斷找機會來「挑戰」媽媽。屢敗屢戰。青少年的挑戰好應付嗎?其實不容易。像我這麼有「籌碼」的媽媽都覺得不好應付。我的籌碼是什麼呢?*汪培珽手記十三是姊姊十八歲弟弟十五歲那年的日記◆父母別幫忙我不幫忙,即使孩子必須經過更多跌跌撞撞,但這些困難,都是成長的養分。這種養分,不是每個人都有,父母不放手的,就沒有。父母的責任是,盡力讓孩子有健康的生活習慣和正確的人生態度,其餘的,要靠孩子自己努力。◆孩子知道打電動太浪費時間嗎?又是一樣的場景,幫他挖完耳朵之後,他躺著,我坐著。他開始說話。「媽媽,昨天參加完生日會,我跟那個玩線上遊戲的朋友一起坐地鐵,他跟我說,他好希望他沒有打電動,他說打電動太浪費時間了⋯⋯」我打斷他,「哪個朋友?平時一起玩的那幾個人嗎?」「對。可是他功課還可以,沒有不好。」弟弟說。「他花很多時間打電動?」我問。「嗯。」「他爸媽不管?」我問。「很多同學爸媽都讓他們打電動。」「他自己跟你說,他覺得打電動太浪費時間?」我問。「對。他說他好希望自己沒有打電動。」「那他為什麼不停止呢?」「沒辦法。很難自己停止。」弟弟也很喜歡打電動,只是他無法沉迷,因為他媽媽限制了他。當他說「沒辦法」時,不用多做解釋,我們倆都懂。你知道你的孩子希望你對他們的生活作息有所限制嗎?即使他們的現況看起來亂七八糟,好像人生就要毀了,可是在他們的內心最深處,還是希望你幫幫忙。弟弟應該很「羨慕」那些可以打「很多」電動的同學,但同時他也知道,那不是小孩可沉迷的地方。這才是他願意讓父母限制的最主要原因。◆獨木橋也能通過挖耳朵和捏腳,通常是一起的。睡覺前,先挖耳朵,再捏腳。姊姊還是兩樣都喜歡,但弟弟超過十二歲,就不找媽媽捏腳了。即使荷爾蒙亂噴的時期,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擺臭臉給媽媽看的階段,他也會找到一個短暫的空檔,突然變回小時候的模樣說:「麻,我要挖耳朵。」小時候,要不要挖,要看媽媽高興。如果我太忙或太累,就沒有。現在孩子已經進入「可有可無」模式,我就完全沒有「跩」的空間了──無論他什麼時候喊要挖耳朵,我都會心甘情願配合。哼,不是心甘情願,那根本稱得上是畢恭畢敬。當初也萬萬沒想到,這個費時不到三分鐘的動作,竟然是維持我和青少年孩子感情的橋樑。不,它只是獨木橋,薄弱得可以,但還是能讓我們通過。◆「覺悟」會愈來愈模糊我曾經開親子教養課程分享給父母們,當課堂上大家聽得點頭如搗蒜之際,我會直接「戳破」:你現在的覺悟,不是成功的保證。回家後可不可以持之以恆實現它,才是。人是很健忘的。隨著時間,不論什麼覺悟,都會愈來愈模糊,只要一不小心,又會走回老路。我的孩子已經覺悟過好多次了。這次,我直接了當:「以後放學到家,休息二十分鐘後,我會坐到你的旁邊,『監督』你讀書。」他不願意,但我補上一腳說:「你明明想用功,但做不到,讓我幫你養成習慣,有什麼不好?」他一時糊塗就答應了我。最後呢?竟然是我忘了去執行。直到孩子反過頭來提醒我。◆人心不能光靠想像老師還當場幫姊姊找,最後猜想可能有人拿錯了。但之後,手機一直沒開機,打了也沒人接。我問:「手機跟其他人的包包擠在一起嗎?」姊姊說:「沒有。跟左右的包包都有距離,是自己單獨放的。」我說:「拿錯的機率很小,可能被偷了。」姊姊說:「這三十個人都同年級六年了,不可能有人會偷我的手機。而且我的手機是四年的舊機,根本沒人要。」我說:「有人偷東西不見得是需要那個東西。」姊姊說:「我知道。但猜不出來裡面有誰可能會做這種事。」我說:「好。等等看吧。臉書上也問問大家誰拿錯了。不然一支手機的代價可學到:人心不能光靠想像。」◆有自覺的退出孩子的「決定圈」很多孩子在沒被「別人的眼光」殺死前,早已被自己父母的批評殺死了。我們不都希望孩子活出自己?每個世代的審美觀和標準不一樣。父母不能要孩子用自己的標準過日子。況且她十七歲喜歡的,不見得二十七歲還喜歡。姊姊馬上要成年了,我必須要有自覺,慢慢退出她的「決定圈」。◆不該株連九族成年人的行為,唯一的負責人,是自己。不論犯的是什麼滔天大罪,都與別人無關。這個別人包括父母。社會發生重大新聞,看到有人說犯案者的父母也要負責時,覺得不對勁。但我是父母,立場不夠中立。十五歲的弟弟在旁邊做功課,我簡單敘述事件發生經過,問:「他的父母要負責嗎?」弟弟問:「那個人幾歲?」我說:「大概二十出頭。」弟弟停下功課,先說要,但不到一秒馬上改口:「不需要。」我說:「為什麼?跟父母的管教無關嗎?」我轉頭看著弟弟,他的表情更認真了。「當然有關。但是,一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,原因太多了。他可能運氣不好,從小交不到朋友,又被霸凌⋯⋯況且父母不會教小孩,也不是什麼錯。不會教小孩的人這麼多⋯⋯」我說:「新聞說他沒有朋友。」弟弟說:「沒有朋友,真是很恐怖的事情。」姊姊一進入青少年,都提過沒朋友是多麼恐怖。後來輪到弟弟,一樣有相同的恐懼。這種恐懼不是想像出來的。弟弟剛升上國中,遇不到投緣的朋友,確實看到他整個人變了,整整一年都顯得悶悶不樂。弟弟繼續說:「你知道連續殺人狂,幾乎都沒有朋友嗎?從小被霸凌、被虐待、被惡意忽略,是一貫的特徵。」◆做人要和善三番兩次遇到這種「做人要和善」的話題,姊姊都會這樣反駁:她覺得周圍遇到的都是不和善的人,她很難和善得起來。我說:「為什麼我卻很少遇到不和善的人呢?」後來我要孩子換個角度想:會不會你用了不和善的眼光看世界,你看到的都是不和善的世界。「覺得大家都嫉妒我。」會不會是你用了嫉妒的眼光看別人,於是看到的都是嫉妒你的人⋯⋯姊姊說:「網路上有句話,大意是,如果覺得大家都是爛人,很可能你就是爛人。」我說:「對。常用這個角度省視自己,人生會愈來愈美好。」◆童年的幸福決定了一輩子的幸福「人,一過了童年,沒有任何時候是輕鬆的。」弟弟說完這句話,戴上耳機,走回青少年的世界裡。過了童年,一旦開始有自覺,原來自己從前經歷的一切幸福、美滿和快樂,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。那片天是父母為孩子撐起來的,而自己馬上就必須撐起自己的一片天──跟著責任而來的,是壓力,那是誰也逃不了的──這應該是弟弟的體悟。人生可以輕鬆無壓力的時間,其實很短,短短的童年時光而已。那些美好的日子,卻是支持一生都能保持身心健康的重要基礎。千萬不要用任何理由剝奪它。讓孩子的成績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名列前茅、高人一等,它不是幸福的保證。它,根本是幸福人生的殺手。◆當父母是開明的,親子關係才開明得起來通常不開明的父母,任憑子女再怎麼使力,關係都開明不起來。有誰喜歡跟不開明的人在一起的,請舉手?開明,應該是成年孩子願意親近父母的最大原因。你說,是愛吧。我說,光有愛是沒用的。沒有開明,愛,遲早會被磨光。【姚采彤讀者推薦】女兒升上高二的同時,我的自律神經也開始失調。一開始懷疑是,人到中年沒什麼大成就的後遺症。後來才知道,孩子的轉變對我影響巨大且悄聲無息。表面上,我為孩子讀汪培珽的書。實際上,是為自己讀這本書。書裡給我的安慰,不是泛虛的幾點建議,不是沒感情的指導棋,每一則故事就像我與女兒的翻版。汪培珽總是更有智慧更有毅力應對,或者更有反省心包容力。為我加滿力氣,面對狀況不再重蹈覆轍。書中每則短篇,字句涓流送給讀者信心。原來青春期的孩子不壞,一切會過去,慢慢會好的。我該當一株溫暖穩妥的大樹,在狂風後讓孩子有棲身之處。